久久长安

对于天启皇帝传记的一些不吐不快

狐周周:

      有朋友私信问我,关于现代人写的崇祯传记,有什么比较推荐的。




      一般而言,若想最直观最准确的了解一个历史人物,最好的方式就是亲自去看第一手史料,因为崇祯是末代帝王,虽然没有官修崇祯实录,但仍有残缺的实录,长编,朝野纪之类的可以看,只是未免枯燥,繁乱,若没有很深的感情或是兴趣很有可能半途而废。




       所以许许多多专家学者撰写描绘他一生的传记供读者阅读。




       可以大言不惭的说,市面上所有版本的崇祯传记我都看过,包括台湾出版的冷门版,几乎,无一例外,都不推荐。




       唯一会拿出来反复看,也会推荐给大家入门了解他的,是樊树志老师于1997年在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崇祯传》




       为什么推荐这本,作为一个优质的历史人物传记应该是什么样的水准?




      我举个反例,也就是今天吐槽的内容:《天启皇帝大传》,2003年出版的,在书名上起的就很高调,意图描绘天启一朝波诡云谲的历史,塑造一个鲜活立体的皇帝,可是事实呢?仍然摆脱不了脸谱化人物的毛病。




       作者首先是站在“天启是个昏君”的既定立场上,(天启昏不昏暂时先不长篇累牍地讨论),站在这个角度的作者,以有罪论断出发,将天启做的所有举动先以昏庸作为结论去阐述,实在有失客观,又实在太过刻意。




       例如“宫中顽童”这一章







      “掏鸟窝,溜冰,划船,捉迷藏。”想必每个人都不陌生,每个人都有童年,童年伴随着各种游戏,童年意味着无忧无虑,没有责任,没有负担,所以童年是美好的,是每个人一生都在回味的。




       可是作者却将一个人的童年游戏作为他“昏庸”的罪状。




       难道作者小的时候没有玩过捉迷藏?难道溜冰,划船就是“贪玩成性”“性格奇特”?




       有句俗话大概都听过,小时候淘气的男孩一般都很聪明,可是作者却由一个淘气的孩子推论出他长大“势必要把国家搞坏。”




     于是在他眼中身为国家领导人,连拥有童年的权利都没有了,要知道,当时住在东宫后面院子里的朱由校,可能还不满十岁。




       而其后,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为天启皇帝是个“文盲”的昏君,作者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史料中对于天启“好查边情”“悉心聆听讲读”的记载。




     《酌中志》载——先帝髫龀时,教习书仿者,光庙伴读吴进忠也。




      很多人有个误区,觉得天启十六岁才出阁讲读,就是十六岁才识字念书,其实不然,出阁,讲读与经筵一样,形式以及政治意义远远超过实际作用,皇子们即使不出阁,也有老太监会教习读书识字,明朝是个很重视祖制的朝代,而出阁讲读,只是承认太子地位的政治符号而已。




      继续说天启的教育问题,以天启元年二月为例,天启登基以后,御文华殿讲读的次数简略:





      讲读频率,已经可以和当初的万历小朋友一较高下了。




      这样的记载在这本《大传》里,只字未提,为什么呢?因为会打碎“天启是个文盲”的脸谱。




    “帝每听承宗讲,辄曰‘心开’,故眷注特殷。”


    “帝好察边情,时令东厂遣人诣关门,具事状奏报,名曰‘较事’”——《明史》

    “我皇上聪明天纵,朝讲时临,真可谓勤政好学之主矣。”
    “朕在宫中,每日披阅文书,览诵经史及祖宗训录,兼时事忧劳,何有多暇?卿为辅弼元老,正赖责难陈善,匡朕不逮。览奏具悉忠悃。”——《天启实录》




      像我之前说的,小时候淘气的孩子学东西是很快的,看他做的那些手办就知道了,心灵手巧,能笨到哪去呢?




      所以登基不久之后,天启就可以自己处理奏疏了。




     作者第二次让人觉得费解的结论,在于天启登基后,最先处理的几件事:





      首先,“红丸”“移宫”的是是非非,不是天启要去纠缠的,相反,他烦这些事烦的要命,以至于后来几年,谁在他面前提这些旧案,他就恨不得把他拖出去打板子。




      此外,皇帝登基不该操心登基典礼?不该追尊先帝,追封生母?




      他不做这些事才是个奇葩好么?




      而天启朝颇受人微词的修筑三大殿的行为,其实也是遵从泰昌皇帝遗愿而已:




    “传起建皇极门殿,择日兴工,以文华殿窄小,百官朝贺列班不便。”——《光宗实录》




       况且料理后事,追封谥号等等,自有礼部官员去忙碌,难道作者觉得皇帝要去亲自搬砖建陵寝?




      ——这竟然也成了天启昏庸的依据,那么华夏千年历史,大概没有贤明的帝王了。




       第三次,是关于熊廷弼的去留。




      之前不止一次说过,天启有很高的军事敏感度,对边情也非常感兴趣,甚至派了东厂探子到辽东为他暗访边情,对于毛文龙越来越倾向性的支持,也是在一次次对辽东局势的主动了解下做出的选择。




      虽然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登基以后的天启皇帝对熊廷弼是很看好的,御史首次攻击熊经略的时候,他下旨拒绝了熊的请辞。




     “建夷屡犯内地,损失甚多,辽阳孤危,深为可虑,熊廷弼着益用心料理,多方防御,图胜万全。”——《天启实录》




     而之后对于熊廷弼的攻击并没有停止,其中就有移宫时立了大功的杨涟。




    “边警日闻,人言屡至,经略既不能以全副精神誓清丑虏,即当缴还尚方,席藁侍罪。”——《兵科给事中杨涟论经略熊廷弼疏》




     作者再一次,为了证明自己的结论,将正反两方颠倒,写出了这样的文字:







       真相是:




      令科道商议,意图让熊廷弼留职以便日后启用的其实是天启。




      各部大臣不知兵,奏请天启同意熊廷弼去职的臣子中有大名鼎鼎的杨涟。




      ——脸谱化的写作太可怕。




      曾经有个烂片名叫《江山风雨情》,挺有名的,毕竟是央视出品,可是无论从历史角度还是戏剧创作角度,都失败透顶,每一个人物都是带着面具的傀儡,我和朋友吐槽,鲍国安的洪承畴,崇祯初年登场就满脸写着“我是大汉奸。”真是个一石二鸟,即让戏剧有了大反派的矛盾冲突,又让信任洪承畴的皇帝看起来像个傻X。




      洪承畴是个需被千载唾骂的大汉奸,我对其有着非常深的厌恶,但不代表他在给明朝打工的时候就要被写成满脸汉奸的模样,起码人家当是时,是真的没有反心的。




      同理,也没有多少皇帝,一开始就想当个昏君,年仅十岁还在东宫爬树掏鸟的朱由校如此。十六岁初登大宝,看着群臣的中兴十一疏的天启皇帝也是。




       大明王朝1566是一部好评很多的剧,历史硬料上也有很多错误,但是不耽误大家的好感,因为编剧的水平实在太高,写尽了人性的复杂,你看着老迈的严嵩,甚至不觉得他单纯是个恶人,他亦是严世蕃的父亲,胡宗宪的老师,嘉靖的臣子……




      说到最开始的话题,《天启皇帝大传》的前言里写到“传记就是传记,要以历史人物为中心,写出这个人物思想上和活动上的时代特征,写活的东西,将人物放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中写。”




      他们显然没有做到。




       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大家推荐樊树志的《崇祯传》,因为他做到了。




     (对,绕了好大一圈,我其实是给樊老师做自来水的,只可惜现在这个版本的崇祯传,已经绝版了……)




       至于天启皇帝,很可惜,目前市面上没有任何一本传记相对客观。




       处死熊廷弼,残杀东林,是天启从政生涯中洗不掉的黑点,但若有兴趣,建议读一读《天启实录》,找一找背后复杂的原因。




       天启实录是有简体标点版的,2013年由网友惜古斋主人整理校对,140万字,七年半的时间内,记载了朱由校如何从一个中规中矩的皇帝,变成了推翻自己过去所有观点,躲藏在魏忠贤背后的神秘君主,天启四年前与四年后,完全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他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性向也变了(哈),而寻找这一重大转折的关键资料——《天启实录》四年的部分在明清易代时全部丢失。




      于是天启前后反差的原因,成了比红丸。梃击,移宫三大案还要有趣的迷。




       其实读历史的乐趣就在这里,你像附在他们身上,与他们一起活了一回。




       而坐在台下,看着满脸油彩的傀儡唱着千篇一律的戏词,又有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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