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长安

眼睛

八音:


  • 12年的旧文,CP是典诺,架空,以前在贴吧发过


  • 忽然想起来这篇是因为真的蛮喜欢这两只,虽然CP真的是冷到北极圈(物理意义





眼睛




 越过漫长的国界线之后,世界仿佛变得清明起来。属于万岛国的湛蓝天空指引着通向北方的航线。火车在奥斯陆停靠,接着悠悠地朝里尔哈默驶去。他会途径欧塔、布里克斯达,享受佛莱姆的高山之巅,最终到达卑尔根。贝瓦尔德的旅途也会在那时候停止,他在那一头辗转再返回斯德哥尔摩,下一个起点还在未知之中。


 


 贝瓦尔德是一个作家,从外表上尽管难以判断,他却是一个热衷于写童话并且擅长做些木质玩具的家伙。每年的五月他就开始固定的采风之旅,事实上这些沿途的美景早就幻化成一个个故事,被印刷、贩卖,接着溜到每一个孩子的枕边。瑞典男人不擅长表达情绪,他把大部分的情绪深藏在镜片之后,好像看起来异常可怕似的。不过他的责任编辑提诺意外地和他相处融洽,可能对贝瓦尔德而言,他身边的确需要一个能言善道的助手来帮忙。


 


 他熟练地抽出自己手制的靠垫,将它依在扶手的外围,接着将自己半边身子朝上靠,这样旅途的时候也不会太过劳累。火车在奥斯陆停靠的时候他将窗户微微拉开了些,从这里可以看到别的旅人正在依次上车。挪威的天空异常的蓝,尽管毗邻的瑞典和它分享同一片蓝色,但那其中总是缺了点什么。


 


 或许那正是因为故乡的天已经看得太多。在贝瓦尔德看来,精灵的故乡一定是挪威。有些标签只能贴在固定的地方。冷冽的空气搔刮着每一寸皮肤,这使得意志分外清醒。他试图在大脑里构建一个适合挪威的故事,比如这里的妖精,说不定它们就悄悄躲在这看不见的空气里,或者藏匿在海水之中,随着涨潮的泡沫消失殆尽。


 


 可能天空就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属于奥丁,脚下踩的是世界之树的枝干,每一个湖泊就是枝干上的水潭。自然总是凝望着一切的,就像一切都最终归属这浩渺的天空和海洋一样。五月的北欧相对比较暖和,呼吸也好像随之轻松起来。他又关上了窗,因为火车马上又要出发了,离开奥斯陆,去接触另一片别的土壤。事实上贝瓦尔德有些期待这回坐在他身边的旅人,上回和他同行的是一个聒噪至极的丹麦人,他最终没有忍受住烦躁的心情,破天荒地在公共场合教训了他几句。那段回忆不堪回首,自然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贝瓦尔德不动声色地把该丢出大脑的回忆扔干净,似乎每次这样做都异常成功。


 


 “抱歉,这里有人吗?”


 


 他等待的旅伴出现了。贝瓦尔德抬头看了看,对方穿着极干净的白色外套,拎着一个不怎么大的箱子,撑着椅背望着他。他以自己的方式回答了这陌生人,注意到对方点头之后,挪威人利落地将箱子竖起,接着坐到了贝瓦尔德的对面。火车在这时候缓缓地行驶起来,方才眼底的蓝色全部飘起,陆续和前方的云朵触碰连接。对面的旅人将脸转向窗外,贝瓦尔德确信他会是一个沉默有礼的伙伴,因此稍稍放下心。从奥斯陆再到里尔哈默要花上不少时间,于是他拿出了自己的硬皮笔记本,掏出非常原始的木质铅笔在横线上写下几个字。他觉得这次的行驶中他能抓到一个故事,作家的灵感永远是最好的抚慰剂。


 


 很静。朝挪威内陆驶去的时候一切都静的有些过分,这里的严寒非常可怕,北冰洋的海风吹不到这里,只能带来无尽的寒冷。如果沿着曲折的海岸线朝北走会看见不少冰山,再过去就是北极了。烟雾会从白色过渡成铅灰,然后一切都被模糊在一起,在下半年就可以在极昼中享受这种罕见的景色了。贝瓦尔德想起了格尔达,有时冰雪拼成的故事不一定是无情的。


 


 “你是作家?”他邻座的旅伴忽然开口说道,这让贝瓦尔德有些吃惊。他并不认为对方是一个热衷于聊天的家伙,他猜对了大半。尽管是询问,对方也没有将视线对准他,只是仍旧安静地看着窗外,那瞬间让瑞典人以为那声音只是幻觉。


 


 点头。他暂时搁下了笔,对方像是知道他会提问什么似的补充道,“你的样子比较像一个作家。”


 


 他讲话的速度偏快,而且并不是柔和的、沉静的语调,反而有些冷硬的意味。贝瓦尔德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将靠垫朝下移了点。


 


 “卑尔根?”


 


 “嗯。”


 


 “我也去那里。”


 


 “嗯。”


 


 这样的对话分不清开头结尾,并且很快又恢复平静了。瞬间只有车轮碾过的声音,几百里几百里的冰雪大地光秃秃地延展,对方年轻的脸有些像这些雪重新塑成的雕像,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贝瓦尔德依稀从他的眼底看到很淡的紫色,不过被阳光夺走的成分更多。青年人只是动了动嘴唇,接着说道,“你是记录者吗?”


 


 这个说法比较新奇,所以贝瓦尔德花了点时间考虑记录者的含义,最终他认为自己或许能和这个词语沾边,于是他回答,“是。”


 


 “我叫诺威。”他沉沉地说道,“能把我写进你的故事吗?”


 


【2】


 


 第一次来挪威的时候大概是五年前,尽管贝瓦尔德自己也不记得多少次驾车跨越国界线,同样,这样做的挪威人也有很多。周末瑞典市场的商品很便宜,总是容易吸引大批顾客的。他往往在这周末的人流中逆向而行,距离波罗的海柔和的海风越来越远。他的第一个故事里就提到了奥斯陆,提诺说他写挪威的故事时总是非常温和,好像把万岛国的棱角全部磨干净了一样。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在贝瓦尔德心中,自然的神祗神圣不可侵犯,他认为人类是该感激这些美丽的赏赐的。提诺自然很明白这一点,他出乎预料的喜欢让贝瓦尔德也很高兴——虽然他仍旧架着那副死板的眼镜一言不发。他写的故事是关于一个潜伏在森林里的精灵,呆在奥斯陆的树丛中,很难想象那里的树木覆盖率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七十五,精灵在那里的生活呢?什么都拥有,只是很孤单罢了。


 


 “最后精灵还是呆在那里没有离开?我以为他会去别的地方找找自己的同伴……或者去森林深处。”提诺有些感慨,“森林里会有很多朋友吧?为什么它不离开奥斯陆呢?”


 


 贝瓦尔德沉默了半天后憋出一个词语,“习惯。”


 


 “原来瑞桑心中的精灵们是很恋旧的吗?”提诺的表情有些干巴巴的,“为什么呢?”


 


 “……也是我的习惯。”


 


 虽然这个回答很奇怪,不过提诺仍旧把它作为正常答案接受下来。这时候贝瓦尔德就会感谢出版社安排了提诺给他做责任编辑,否则后果可能就不那么美妙了。他的故事需要同样温柔的人才能读懂,不需要费力写些华丽的词汇,他需要的是非常纯粹的质朴。


 


 这和他现在手中的铅笔一样。木质铅笔有一种独特的香味,是别的材质模仿不来的。贝瓦尔德将本子朝后翻了一页,抬头看向诺威,对他的要求表示了同意。从他的表情上是判断不出什么喜怒哀乐的,这点和对面的青年几乎如出一辙。青年将十指逐一扣拢,望着窗外说道,“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贝瓦尔德便认真地从火车轮辄碾过的声音中去捕捉别的响动。铁与铁摩擦的沉重声以非常规律的调子吱呀着朝前行驶。他勉强从中听见了别的声音,非常轻的,但是不知道用什么词汇形容比较恰当。诺威的表情看起来很沉默,他也似乎没有指望贝瓦尔德能回答出正确答案,或许这个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贝瓦尔德决心说些什么,“风声。”


 


 这其实是一个相对愚蠢的回答,但总要好过一言不发。贝瓦尔德这样想着。诺威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随即很快说道,“嗯。有风声。”


 


 短暂的沉默催促着贝瓦尔德继续说些什么,但是话说出口却让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滑稽,“风里……有精灵。”


 


 事实上任谁都会觉得可笑;贝瓦尔德也很清楚这一点。如果提诺在场的话一定会呵呵地微笑,然后拼命地找合理的形容词把这番话美化。他考虑着需不需要在青年找应付话语的时候补充几句让这个状况显得不怎么尴尬,但到底该怎么说已经花去了很长一段时间。贝瓦尔德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决定替自己方才拙劣的应答做出沉默的呼应,但抬头的时候他敏锐地捕捉到青年脸上转瞬即逝的笑容,那双烟紫色的瞳孔中带着惊喜,尽管非常浅,可直觉告诉他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贝瓦尔德顿了顿,接着他果然听见诺威的声音,“我一直觉得风中躲着很多小家伙。”


 


 “不仅是风中。”贝瓦尔德说道,“还有……森林里……任何地方。”


 


 没错,森林里。贝瓦尔德知道自然界的一切都有着神奇的力量,何止是森林呢?还有海水,还有那荒芜的雪原。空气延展到的地方都有精灵在飞舞。无言的寂静笼罩着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它没有其它更适合的名字了,通往北方的航线,岛屿拼成的国家,挪威。精灵的故乡。与之连接的北冰洋翻腾着清丽的海妖,冰山背后踱着掌控洋流的女王。蜿蜒在积雪覆盖丛林中的小溪比一切都要纯净。他们的头顶是风,是蓝的发颤的天,旁边吹过的也是风,天空跟着他们一起奔跑。


 


 奥丁的眼睛。


 


 “你呼吸过卑尔根那里的海风吗?”诺威问道,“那里的风不一样,更湿润,不过要比内陆的温和一些。”


 


 “和瑞典也不一样。”贝瓦尔德在本子上划出几条弯曲的线条,那或许代表了风。他的铅笔并没有削的很尖,笔头擦过道林纸的时候颗粒明显。他的神色同样软和下来,会不会风声是精灵的呼吸呢?


 


 【3】


 


 “我在追逐精灵。”诺威忽然开口道,“我一直在追。”


 


 贝瓦尔德的铅笔停顿了几秒,又以规律的动作书写起来,表示他正在倾听,“你……一个人?”


 


 “一个人。”


 


 诺威的声音带着几乎不变的、冷淡的静,瞬间的,精灵的呼吸也停滞了。时间消逝不过是三分之一秒,回声却悄悄地攀附在摇晃的车厢里。过不了多久北冰洋的主要航道也就满布碎冰,旅途呢?会在那里结束吗?


 


 “能讲讲……你怎么追精灵的吗?”


 


 诺威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浮出了一点温和的笑,他眼中的紫色更像是古早的、覆盖着历史的紫。贝瓦尔德的预感成真了,他果然在这旅行之中逮到了好灵感,追逐精灵的人——他粗略地拟下一个标题。是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年轻旅人。


 


 “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开始这个旅途……曾经我坐船从摩尔曼斯克出发,那里很冷。”他说话的时候好像真的带来一股北冰洋的寒气,贝瓦尔德认真地在心底描摹这番景色,洋流交织的巴伦支海,温暖的不冻港卷着湿冷冷的蓝。冰雪在海中只有两种颜色,要么是白,要么是灰。


 


 “海上的日子是很快的……虽然不太舒服,但是能看到很多不同的东西。”他慢吞吞地说道,“用不了多久就能到瓦尔德。”


 


 雪一直爬到海的边缘,海峡的礁石之中有北风的回声,极昼笼罩的半边国土悠悠地透着浅亮的蓝。地图上观察不过是几厘米的距离,在海洋上就变得一望无际。和俄罗斯接壤的挪威绵延千里,那颜色带来的质感可比大理石冷上万倍。


 


 “可我在追一个精灵。”诺威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它溜到哪里了……我追不到它。”


 


 那会是什么精灵?贝瓦尔德沉默——虽然他始终是沉默。但他抬手推了推眼镜,神情专注到连靠垫向下滑了都没有注意到。诺威此时的神态如同游离在这个空间之外,他眼中闪着一种独特的光,似是在透过空气看他记忆里飞着的精灵。


 


 “它很调皮。”诺威叙说的模样更像是一位兄长在抱怨自己顽劣的幼弟,“曾经它掀翻了我的帽子,还拿走了我的东西。”


 


 那可能是风的精灵吧。一只不安分的、随风飘逝的小精灵。贝瓦尔德快速写下了这个可能性,问道,“什么东西?”


 


 “不是很重要……”他恍惚着回答,“被它拿走之后才变得很重要……是一枚发夹。”


 


 贝瓦尔德这才注意到青年左侧的刘海拢在耳后,像是长时间习惯了什么的固定一样。他细长的手指摆出一个斯堪的纳维亚十字的图案,说道,“白色的,大概这么大,我意识到的时候就被拿走了。”


 


 它钻到身边的时候很冷。诺威说,冷得让人发抖,空气变得像冰块一样重。但它从来不会停留太久,所以很快就会变暖了。贝瓦尔德想了想,那说不定会是冰的精灵?只有这寒冷的妖精才会带来低温。风是没有温度的,它的体温永远和当地的气温一样。


 


 “我想它会不会去了北极之门。”他喃喃着,“所以我在那里下了船……那时候已经极昼了。”


 


 从五月一日开始特罗姆瑟就陷入极昼,直到七月中旬才会结束。不落的太阳在瑞典也看得到,但瑞典的国土没有挪威这样伸展的多,它毕竟没有触到北冰洋,只是包裹了波的尼亚湾。


 


 “不落的太阳很美。”诺威说道,“就像无数只精灵不停歇地飞。”


 


 他们的目光几乎是同时落在了窗外,诺威的侧脸和窗外闪烁的一片绿光糅在一起。他好像在透过这层叠的深绿色看到了环形的小岛,每一片叶子下都有一个小脑袋,只是露水蒸发的时候它们也随之消失了。火车不像是行驶在平原上,更像是碾过白色盐霜结成的海岸。诺威将手贴在车玻璃上,震动从这头传到那头,贝瓦尔德的手臂也被震得有些发麻,因此他没法把字写得很漂亮。不过这震动无意间把两人联系在一起了,不是通过语言,是通过这统一的震动。这让贝瓦尔德稍稍改了下坐姿,他不知不觉已经写完了一页,于是他朝后翻,


 


 “雪很美。海洋也是。”


 


 “嗯。”


 


 贝瓦尔德在玻璃上看到诺威的眼睛,飞逝的景物把紫色给冲淡了,但是那光彩却越加明显。他抬头看到天,永恒不变的天空倒扣在那里,注视着生命的过渡、传承,注视着这未改的自然。


 


 “我想念黑夜了。”诺威轻声说道,“我想念它了。”


 


 那个它指的是精灵吧。那顽皮的精灵现在在哪里呢?躲在哪个小角落呵气呢?它拿走诺威的发夹做什么?况且诺威说,现在对他而言很重要了。贝瓦尔德为自己没有对诺威产生过质疑而感到惊讶,不过他随即判断自己的行为并没有出错。


 


 没有错的东西就不用多想了。


 


 “黑夜是什么样的?”贝瓦尔德问。诺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回答,“黑夜——就是看上去很冷。”


 


 


【4】


 


 夜是没有声音的。诺威眼中的黑夜和此时的风一样静,贝瓦尔德嗅到空气中翻腾起的一阵寒气,距离内陆越近,诺威口中的狂风就越紧。他开始期待旅途结束时卑尔根舒适的海风,那里的精灵脾气也一定好很多。


 


 “你见过别的精灵吗?”


 


 “见过。”诺威回答,“一次它们从我的花盆里摔下去了,折断了我一支百合花。”


 


 看来大多数精灵都特别调皮。贝瓦尔德想,他大概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东西经常不翼而飞了。贝瓦尔德默默地在本子上画了个圈,诺威盯着他的动作,说道,“你呢?”


 


 “我没见过精灵。”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诺威的脸上露出显然失望的神色,不过瑞典人补充道,“但是我知道它们一直都存在。”


 


 年轻人的烟紫色眼睛里闪过一丝可以称之为夺目的光芒。诺威微微笑起来,没有什么温度的那种笑,不过至少证明他很高兴,“你写过什么故事?”


 


 贝瓦尔德想了想,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会儿,他决定说那个被提诺问过、自己也最满意的故事。奥斯陆的孤独妖精,在树丛里打瞌睡,然后寂寞地在街上漂浮。诺威听得很认真,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整个人都投在故事里了。


 


 那是一个有着透明翅膀的精灵。贝瓦尔德说道,约莫手掌那么大,翅膀和脊椎、大腿连在一起。它的脑袋呈纺锤状,飞舞的时候脑袋就闪起了绿光。它可能来自霍尔门科伦山,带着一股山麓的气味,绕着斯尼基打转。它最喜欢的地方是弗洛尼尔公园,每次过去都喜欢找个不同的雕塑打瞌睡。


 


 “听起来像风的精灵。”诺威说道,他终于动了动眼珠,“然后呢?”


 


 “只有一个精灵。”贝瓦尔德说,“奥斯陆很美,但只有它一个精灵。”


 


 诺威沉下眼,“没有同伴吗?”


 


 “嗯。”


 


 “嗯。”贝瓦尔德看不清诺威的表情,只听见他慢吞吞地开口,“然后呢?”


 


 它并没有觉得只有自己一个精灵是件寂寞的事情。瑞典人缓缓地用挪威语继续讲道,它一个人过得非常快活,没有人看见它,就代表没有敌人。没有同类,就代表不会有人和它争夺。它听得懂所有人的语言,能够轻易地随着风从这头荡到那头,趴在窗户上看刚出生的婴儿午睡,或者开玩笑设计两条狗打架。它让行人的围巾飞起,让树叶弄痒猫的鼻子。它认为这是它这辈子能做的事情,也一直会做下去。


 


 “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的。”诺威喃喃道,“会出事的。”


 


 贝瓦尔德点点头,“这样过了好几年,忽然有一天,山脚下的一栋房子着了火。精灵因为好奇所以溜了过去,哪知道它带来的风使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场小火变成了大火灾。”


 


 精灵吓了一跳,它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它尽管没有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这回它知道,因为它的出现,使这户可怜的人家遭了秧。这人家的男主人在火灾中死了,只留下他年轻的妻子和五岁的儿子。精灵因为愧疚,便时时刻刻地朝他们的新家跑,希望得到宽慰,但是没有人看到它,它若是在夏天造访自然很受欢迎,但奥斯陆的冬天来得很快,一到入冬的时候,女主人就将窗户锁的紧紧的。精灵看着那个孩子慢慢长大,从男孩变成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能够轻易替老去的母亲搬动家具,干些木匠活。小伙子非常温和善良,乐于助人,它想,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够原谅它。于是它便偷偷躲在门外,想要溜进房子好好地道个歉。


 


 “当然是不会成功的。它一进房子,炉火就嗖的窜起来,很高很高。书页乱飞,纸笔掉在地上。摆在壁炉上的相框哗啦地摔下去,年迈的女主人吓得尖叫,嘴里不断诅咒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风。它听见小伙子匆匆跑进来安慰他的母亲,脸上温和的表情变得激动残忍,他想起童年时悲惨的火灾,他愤怒地咒骂着这风,精灵吓坏了,它知道自己是得不到原谅了,便悻悻地钻了出去。”


 


 诺威发出一个模糊的笑声。


 


 “后来它不再出现在街上,只是默默地呆在山里和枞树玩耍。树非常安静听话,它只要一动,它们就跟着动,跟着发出响声,异常顺从。精灵忽然意识到,没有人懂自己很寂寞。”贝瓦尔德说道,“孤独是什么?它不懂这个词语。它只知道自己很冷。”


 


 长久的沉默,只有吱吱呀呀的火车行驶声摩挲着他们的耳朵。风卷过去的时候诺威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贝瓦尔德看着他,诺威也看着他——但更像是注视着他的眼睛。尔后,他说道,“它没有出发去寻找自己的同伴吗?”


 


 “没有。”


 


 “这样很冷。”诺威磨着一侧的手臂,“我知道,这样很冷很冷。”


 


 “因为没人看见吗?”


 


 “嗯。”诺威点头,“从心开始,都冷透了。”


 


 火车穿过树林之后迎来一片白得刺眼的阳光。贝瓦尔德眯起眼睛凝视了一会儿,说道,“那么太阳是错觉吗?”


 


 “从来就是摸不到的东西。”诺威回答,“它比不上一双手。”


 


 


【5】


 


 好像只过去了一小时,但贝瓦尔德觉得他经历了整整一天。诺威又开始凝视窗户,他的脸被窗外的光映得亮堂堂的,恍惚之中,贝瓦尔德仿佛觉得他的鼻尖上沾着几片化不开的雪。


 


 “它们很善良。”诺威低语道,“就是太善良了,所以连冷都不会说。”


 


 “Vinden。”他又说道,“它们的名字真好听。”


 


 贝瓦尔德看着他,接着他拉开了窗户。诺威怔怔地望着他,猛地钻进来的狂风吹得贝瓦尔德的衣领不断地乱飞,诺威伸手按住自己的头发,看着贝瓦尔德将窗户的缝隙逐渐缩小,但他随即将手伸了出去,外面凛冽的风呼啸着吹过去,贝瓦尔德的手冷得有些僵硬。阳光跟着火车行驶的速度一路追逐,斑驳的影子投射在他的手臂上。大约过了一分钟,他把手缩了回来,然后将窗户用力关紧。


 


 “手。”他说道,示意诺威将手伸过来。年轻人愣了愣,将手伸了过去。贝瓦尔德翻掌握上,然后说道,“上面有太阳,还有风。”


 


 诺威愕然地看着他,几秒钟后,他露出了了然的笑容。他的手握得很紧,冷的和室温一样低,那瞬间,贝瓦尔德觉得将手伸进了雪堆里。不过一会儿之后,他身上暖和起来,诺威的手也跟着变暖,速度很快,令他有些惊讶。


 


 “我碰到太阳了。”诺威轻声地笑起来,“真不可思议。”


 


 贝瓦尔德呼了口气,他们就这样握着手,没有继续交谈。他刹那间觉得刚刚窗户如果更大一些,诺威可能就不见了。


 


 “为什么精灵会拿走你的发夹?”


 


 “可能是给我一个追它们的理由。”诺威说道,“你知道的,它们太孤独了。”


 


 因为没有人愿意去相信,没有人愿意去了解。一旦失去了信仰,精灵也好,神祗也好都会消失的。即便是一个人也好,只要有信仰存在,它们就能继续在风中,在海洋里奔跑了。诺威松开手,将它贴着另一只手的手掌,好像是在把温度传递过去一样,这姿势宛如一个仪式,贝瓦尔德重新翻开本子,盯着自己的手望了一会儿,捡起铅笔写了几个字。诺威微微侧过身子,声音暗哑地说道,“你会按照约定写下这个故事么?”


 


 “会。”贝瓦尔德认真地答应,“一定。”


 


 他们互相望了一眼,接着很快,沉默瞬间将他们之间填满。贝瓦尔德开始在本子上写零碎的句子,诺威就这样看着他,贝瓦尔德的脑海里飞出了许多场景,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语言贫瘠起来,仿佛一切词汇都不足以描写他现在心里溢出的景色。诺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像时间的流逝对他而言不痛不痒。


 


 “如果你追到了精灵呢?”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贝瓦尔德抬头问道,诺威抿着嘴唇,露出了有些不甘的神色,但同时贝瓦尔德意识到他是在祝福——没错,是祝福。


 


 “我把发夹送给它们……然后让它们再走。”


 


 贝瓦尔德将铅笔收起,“接着你继续追?”


 


 “嗯。”他的眼神又一次仿佛越过了地域的界限,攀上了苏格兰旷野的风,融冰的河川从他的眼底一路淌下。


 


 “它们需要我,我也需要它们。”他后面的话咽在喉咙里了,但贝瓦尔德猜得出他想要说什么。他要花一生去追逐那些精灵,至少这样的话,它们还不会消失。他自己也是一样的。这听起来更像一份责任,一份诺言。贝瓦尔德思考了一下,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然后刷刷地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接着递给诺威。诺威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便解释道,“我希望写这个故事。所以,可以写信给我。打电话也可以。”


 


 他“喔”了一声,便将纸片叠起来,将它塞进大衣内侧的口袋。他的动作很轻,好像收集的是一份珍宝。他知道诺威不会毁约,他相信他会给他写信的。诺威又抿住嘴唇,说道,“我可以再要走你的一样东西吗?”


 


 “什么?”


 


 诺威的眼睛转了转,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笔上,“就这支铅笔好了。”


 


 贝瓦尔德将那支写钝了的铅笔递过去,接到这支笔的时候诺威显得很开心。他细细地将笔用方布包起来,然后打开那个小小的旅行箱,放进里面的隔层。贝瓦尔德匆匆瞥了一眼,箱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半支干掉的百合。


 


【6】


 


 到达里尔哈默的时候,火车停靠了很久。贝瓦尔德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看到诺威正坐在对面望着他。他呼了口气,将自己有些歪掉的眼镜扶正。里尔哈默的车站又会涌上一批人,走掉一批人,车厢里略显得沉闷了,于是贝瓦尔德伸手开了窗,又是一阵风挤了进来,吹得他头发散乱。他回头正想对诺威说需不需要吃点点心,却发现对面的位置已经空了。


 


 距离卑尔根还很远,就这样走了吗?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句台词竟是这样的,这让贝瓦尔德自己都有些发愣。很快,火车又一次踏上旅途,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让他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但是蓦地,贝瓦尔德在火车驶出车站后又一次将手伸了出去,这样危险的举动让他对面新来的旅客有些震惊。但他仍旧这样固执地做着,直到又一阵风吹过来。他敏锐地察觉到这阵风要温和得多,仿佛是绕着他的手臂,更像是一次郑重的握手。风带着阳光的暖意,还有一股极淡的香,很快就和别的空气缠在一起。


 


 这让贝瓦尔德脸上浮出了很浅的微笑。风随即消失,他凝视着窗外,把窗户锁上。仿佛能看到风似的——他想。他将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眼底倒影进蔚蓝的天,远处绵延开的城镇连接着荒野,森林,还有更远更远的海岸线。


 


 天是神的眼睛,他喃喃道。真漂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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